2015年8月25日,接到家乡来电:故居已拆除,88岁高龄母亲老泪纵横,难过得吃不下饭。闻此消息,我也禁不住潸然泪下。痛惜她被拆迁,心中有诸多不舍,特作文纪念。
故居是座落在里下河地区、濒临射阳河畔的四间普通民房。老宅青砖红瓦,高丈余,总面积不足60平方,距今已40载。她貌不出众,原本没有名字,之所以将老宅命名为“三斗斋”,是因为老宅的诞生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产物,其中许多故事铭上那个年代特殊的印记,不是耳闻目睹,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1974年,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社会物资极度贫瘠,农村还是大寨式记公,在那个年代建新房可谓是“难于上青天”。当时年近五旬的父母忧心忡忡,上有3位老人需赡养,下有7个子女要抚养,一家人蜗居在屋顶漏、土墙歪的茅草房,长子已过晚婚年龄因无房而无法成家。勤劳的父母日夜劳作,精打细算,想方设法地圆“建房梦”。父亲当时是生产队长,每天起早摸黑地组织社员劳动,年年稳产、年年先进。母亲是出了名的“土技术员”,她带领几名社员“捂稻种”、育秧苗,保证全生产队的水稻生产;她还是个农活“全面手”,农田里活样样精通,没有活难住她。农忙时,她带领几个社员负责打场,那时没有农业机械,全靠人力、畜力干活。母亲安排社员将收割好的水稻(麦)一层层地铺开,驾着水牛拖着石辘磙碾,脱粒率高、颗粒整、归仓率高是母亲的绝活。也许父母是干农活好手的缘故吧,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盛行的年代,大伙对父母搞“副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在出色做好生产队农活的同时,父母带着已经成年的子女偷偷摸摸地搞点副业“煮蚬子”。在繁重的一天农活后,傍晚时分,不论寒暑,父母或者我的兄姐赤脚下河将成吨的蚬子洗净运上岸;半夜时分再用铁锅将蚬子一锅一锅煮熟,飘出蚬肉出卖,剩下蚬壳再集中出售,以此赚取菲薄的利润养家糊口、筹备建房的费用。当时是计划经济,有钱买不到东西,何况没钱?为筹备建房用砖,父母将生产队分配给我家的柴禾(稻草、木秸、棉花杆等)送到砖窑换砖,积少成多。家中做饭用柴禾靠拣,我们兄妹7人都用筢子筢过草。在大冬天,顶着刺骨的寒风,沿着河沿筢草的经历,至今不敢忘怀。
如何能买到瓦是个大难题。在家乡方圆几十里,只有上岗轮窑厂生产瓦,全凭计划供应,要排队买瓦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全家总动员,清朝末年出生的祖母时年70多岁拄拐上阵。一辈子未出远门、缠着小脚的祖母坐着船去找时任上岗公社主要领导的侄女婿求情,硬是等了一个多月才将2000多片瓦买回来,祖母被评为“功臣”,引以为豪多年。
做衍条的木材实在买不到,只好将老屋拆下来的2根衍条拼接成一根,还买了几根毛竹替代。窗子木料全部是旧木材改制的,两扇大门是母亲从她娘家化缘来的。铁钉、铅丝、窗子合页等是母亲到上海央请亲戚朋友、大人小孩齐出动,采取蚂蚁搬家战术,分批从五金店购买,母亲在上海住了十多天才凑齐所需材料,背着大包小包凯旋而归。
记得建房时间是选择收好麦、插好秧的农闲时间开工的,恰逢黄梅雨季节,恼人的雨水伴随着建房的全过程。建筑工人、家里帮忙做小工的人,每天是衣服湿了捂干,捂干又淋湿。一家10多口人寄住在友人2间小屋里,里里外外都是杂物、泥浆,那日子可遭罪了,每个人都盼望新房早点建成。新房子上梁那天早晨,小雨依旧飘飘洒洒,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烧香念佛的母亲显然急了,不停地祈祷老天爷大发慈悲。建筑工人安慰我母亲:有钱难买雨浇梁!就在我家放鞭炮、上梁的前一刻,风停雨止,万里晴空,艳阳高照,乡亲们纷纷祝贺: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时至今日,听到拆房消息、心情不好的母亲回忆起30年前砌房上梁的场景还禁不住喜上眉梢。
“千里家书只为房,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这首打油诗的出处是远在京城的高官写信给家乡亲人化解宅基地矛盾而作,是流传甚为千古的佳话。可是想当年在农村几乎没有一家不为宅基地发生矛盾的。轻则小吵小骂、小打小闹,重则打群架、打官司,甚至闹出人命!我家建房也不例外,未建房之前左邻右舍都居住在三尺土墙茅草房内,相处比较和谐、相安无事。听说我家要建瓦房了,昔日的邻居们燃起了“不患贫而患不均”的无名之火,处处找我家麻烦。奠基时,左邻躺在基础坑里不让施工,说我家侵占他家的宅基地;建筑施工砌墙时,右舍要求屋檐外留三尺滴水地,野蛮的推到刚砌好的墙砖。父母和几个已经成人的兄长、姐姐,轮番抵御邻居们的侵扰。来讲理的就陪之打“口水仗”;来谩骂的就陪骂,来者不善、拆我家墙的,我们就去拆对方的房屋;来武斗的就纠缠、开打……在建房日子里,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每每吵架之时,建筑工地就乱作一团,除了寻衅滋事的,还有看热闹的、帮闲的、劝解的。作为一家之主的父母亲很难睡个安稳觉,最长时间,父母有三天三夜没睡,眼睛都熬红了。本来计划一个月的建筑工期硬是拖了近二个月……
时间如逝水静静地流淌。转瞬间老屋已伫立40年,我哥和我在这里结婚,2个姐姐从这里出嫁,5个侄辈在老屋降生,祖母和父亲在老屋逝世。“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自父亲去世后,母亲搬到我哥家居住后,老屋已多年无人居住,日渐破残。此次拆迁,老屋为兴修水利工程让路,政府也给适当补偿,轰轰烈烈走完她的历程。
老屋不朽,她永驻我的心田!(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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