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该有三十多年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趣。
那时我上初一,一次下乡支农,我在捡稻穗时不小心滑到了田埂边的水沟里,引起同学们一片哄笑,我狼狈地爬上田埂,裤子湿淋淋的,深秋的风吹过,不禁一阵寒战。戴眼镜的班主任皱了皱眉头,叫我去换一条,“我说没有了”,我红着脸嗫嚅道。“那回去烘干吧。”于是有了这个故事。
我们住在生产队的仓库里,有个女同学专门烧饭、烧开水。我尴尬地走到煤炉边,“怎么啦?”那位女生惊讶地问。“掉水沟里了,给我烘下吧。”“你这样怎么烘啊?脱下来吧。”我脸上有点烧,站在那里没动。
那时我们班风气特古板,男女同学之间基本上不说话,实在迫不得己求助于人时(往往是男同学求女同学),说话也往往只有几个音节,“有墨水吗?”“有。”“滴两滴。”“喏。”因此,我对她俩的建议很是犹豫。“你去脱下来,我给你烘。”她的口吻俨然大姐姐,我顺水推舟,到男生住的一间,脱下了那条沾满泥巴的裤子,然后难为情地递给了她。
她拿过裤子一看,立即用板刷沾了点水把泥浆刷去,然后两手绷着裤腿的一截,凑近炉子,炉子上水壶里的水响起了轻轻的“嘶嘶”声,湿漉漉的裤腿上也袅袅升起一缕淡淡的水汽。她缓缓地一段段移动着裤子,把将干的部位移开,湿的部分依次挨近火炉,耐心极了。
她静静地烘着,我呆呆地看着,屋子里很静,望过去,她的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玛瑙般的光润。阳光从两块天窗玻璃里斜挂下来,光幔中芥末般的纤尘游移不定。凸凹不平的墙面,倚墙而立的铁耙、锄头,散乱地迭在一起的大竹匾,堆在一角的黄色的稻草捆,连同我们两个人,这大抵可以算得上一幅美丽的乡村风俗画。
那条裤子上的水汽越来越少,裤子上的颜色渐渐淡了。我忽然想到她的手是否酸了,腼腆地说了句要不要我来烘。“不要”,她柔和地望了我一眼,简捷地笑道。我的裤子有几个补钉,平时并不在意,这时看着她这么反反复复地烘着这条缀满补钉的裤子,不知怎么感到身上燥热起来,坐着都不自在了。“好了吧?”我口吃起来。“还有些潮,穿上身不舒服。”她断然说。
太阳在屋子西边了,同学们要回来了,我这样穿着断裤坐在这里怎么行?一想到这点,我心里慌了起来,“给我吧,不要紧了。”她一边移动着裤子,一边自若地说:“再过一会吧,”“不行!”我突然强横起来,一定不要她再烘了。她无可奈何地把裤子再快速地移动一遍,然后塞到我手里,并且瞪了我一眼,“傻瓜!”我连忙穿上暖烘烘的裤子,逃也似地跑出了门。
三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们在一次老同学聚会碰到了,我朝她举起手,笑着说了声“傻瓜!”她茫然地望着我,笑了笑,她忘了。我心里立时涌起一股失望和惆怅的感觉。我想,当时,她曾经给了一个男孩一种多么久远的温暖啊,并且一直留在他的记忆深处。(马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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